情感的“缺失”与“泛滥”，值得我们每个人深思

一种令人担忧的潮流，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人们的思想，并于生活的裂隙间扩散弥漫，如同都市上空浮动的光化学烟雾，暗红色，不安地飘荡着。这是工业时代在人类思想中引起的姗姗来迟的回响，从时空与时空的碰撞中激起恐怖的回声，致人耳鸣，又或许致人目盲。

这种潮流，可以被简明地描述为情感的“异化”，更进一步说，它是“人独特而私人的情感被雷同化的集体情感狂欢所替代”的过程。以电视剧、网文等为代表的大众性文艺作品缺乏对人诗意、独特、幽深情感的描写与探究，转而替代为另一种标准、合理、过剩的情感供给，在这里，情感被以商品的形式出售，而衡量它的价值尺度变成了“快感”以及类似的东西。

譬如，在电视剧中，无论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都失去了笼罩在它们身上朦胧的特质，褪化为扁平苍白的模块组合。没有人会过分探究一个虚拟角色内心的真实想法，人们只看那些如机械拼装一般精准的行为组合、只认同外界向自己灌输的行为组合的含义。如果两名角色作出了被认同为“亲密”的行为，那么他们就是亲密无间，既不需要探究他们为何如此，也不需要思考他们究竟如何。在这里，“亲密”已经成为了一种固定的模式，而不是个体独特的情感表达，它的含义已经转为一个浑然一体的伪实在，而不需要人的介入。概念的固定带来的是情感被标准化生产、按需供应的现实，而这种供应的情感则是扁平化的。如此，我们说当今时代的情感是“缺失”的，因为对人本身而言，情感早已与现实和自我脱节。

一个被亲情电影感动到哭泣的人，可能下一秒就对自己的父母恶语相向；一个在游戏里与他人友善相处的人，可能到死也没有同自己的邻居说过一句话。我在这里无意于冒犯那些有过类似经历的人，也请这些人不要急于为自己辩护，我只是想指出，种种现象已经表明，情感早已与现实中的人彻底分离，而独立地出现在繁多的娱乐作品里。人们所体验到的已与人们自身无关，感情仿佛是一种用完即止的药剂，在被从我们的身体中剥离后，又被改头换面地注射回来，尽管如此，它早已成为异于我们的外物了。

正因为情感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它才能以商品的身份被出售，才能按照所提供的“快感”等标准被定制。而人因为自身被剥离了情感，剥夺了理解情感、拥有独属于自己的情感的自由，便难以避免地渴望重新获得它，这就造成了另一个现象——情感的“泛滥”。

所谓“泛滥”，自然是那些僵死的、标准化的情感的泛滥。因为这种情感自身的扁平性，它早已失去了形而上的含义，更不可能满足人真正的需求，于是人只能通过不断地追求它以及它附带的可怜的那一点快感试图重获情感。在现实生活中，这便表现为各种矫揉造作文字的涌现，各种对真挚情感的拙劣走样的模仿，各种以固有的概念为蓝本——例如所谓“文艺”的词语、短句——的无病呻吟。这样的事物固然使人不适，然而沉浸在其中的人往往难以意识到这一点，毕竟在他们眼中，情感的拟象早已取代情感自身，占据了那个崇高的位置。

然而最可怕的并非这一点，而在于工业社会所提供的海量“劣等情感”。它以其庞大的数量给人带来一种“满足”的假象，使人彻底迷失其中，在自我放逐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打开互联网，无数资讯被制造，无数情感被贩卖，包装上同样普世的价值尺度便被无数人追捧，这样的景象背后并非人人都得到满足的现实，而是人人都愈发空洞的现实。放下电子产品从情感的狂潮中抽身而去后所留下的空白，比一无所有更加令人难以忍受。

情感的“缺失”与“泛滥”，作为现代病的一种，值得我们每个人深思，然而究竟如何对抗它，如何与这恐怖的浪潮作斗争，这并非个人修养足以解释的问题，而关乎人类共同体的前行方向，毕竟，我们都下意识地恐惧那个美丽的新世界，渴望真实的野蛮人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