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里最后一个邮递员失业了。
他已经很老了,骑了十几年的老旧自行车除了铃不响以外其它零件都响。从前意气风发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少年不复存在,只留下斑白的鬓发和老树根般的双手。
当儿子用电脑向他展示发送电子邮件时,他泛起皱纹的双眼微微睁大,透出一种不可置信的光。屏幕上醒目的“发送成功”四个字映在他眼里,像是在宣告他四十几年邮差生活的终结。时代的洪流吞噬了他,从生意逐渐凋零的邮局里走出,他磕磕绊绊地去办了张流量卡。如同倦鸟归林,告别了风雨兼程的活计,他感到意外地解脱,却又在欣喜之余感到一粒灰尘般隔人的孤独。
他很快融入了信息化的生活,平时和老友微信上聊天,没事刷刷视频斗斗地主,坐在儿子寄来的电动按摩椅上,感叹新技术就是好。从前打开无数次的邮筒也没人用了,也没闲工夫去封,贴了个暂停使用的标签。
一年后他听着手机里的广播,骑着新买的电动车去市中心找人贴膜。秋日晴朗,他像看一尊老雕像一样去看站在车水马龙里的那个邮筒,突然刹了车。他看见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老太太穿着不符合年纪的一袭红裙,亦步亦趋地走向那个邮筒,拍了拍手中信上的灰,郑重地把信投进信口后带着笑离去。
即使他不常出门,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老夫人寄信了,他停了车,不明白这个年代了,怎么还有人比他还古板,坚持用着这已经停用的老伙计。
他试探地将习惯性携带的钥匙插进邮筒锁孔,只一拧。满邮筒的信纸便如洪流般倾泄出来,在秋天的阳光下如蝴蝶般狂舞,最后飞向天际。他慌了神,跳跃着去抓住几封信,却只能眼见它们从风里流走。风停了,邮筒里最新的几封信还没来得及被吹走,尽数落在红叶遍布的街上。他捡起几张,发现每一张都用钢笔细细地写上了收信人的名字,邮票是自制的,上面是一个红裙子波浪头的女孩和一个打着领带的少年笨拙地起舞,眼里是那个年代独有的青涩。他又看了一眼日期和地址,每一个日期后面都编了号,他手上是第467封。收信地址是天堂。
他怔怔地站在风里,落在肩头的红叶是大地献给远天的信笺,相思层叠到碧霄。恍惚间他仿佛听到街角古旧的唱片机放着他熟悉的旋律,低头看向手心,歌词里的诗句镌刻在信纸上: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他突然明白书信是网络时代被遗忘的风雨长亭,是纸短情长的温暖与爱意,是悲喜交集处长途跋涉的返璞归真。在这个网络连接天涯海角的时代,书信是娓娓道来的真诚对话,投进邮筒里的不仅仅是一张张纸,更是对旧时光的怀恋。
最近小镇上的人们很惊奇地发现,那个总是嚷嚷着要退休的老邮差又重新骑上了他吱呀作响的老自行车。但这一次他裂纹痕生的挎包里装着的不是保险单与退款信,而是一片片泛着秋色的落叶。有人看到他站在街头将满包的红叶随风寄向天空,都以为他玩手机玩痴了。
他只是平和地笑着,不作辩解。因为他知道当风吹过梧桐树时,当阳光透过缝隙洒在信纸上时,当枯叶写成诗,当四季落了款,有人正在这个快餐时代熬小火慢炖的粥,将思念用文字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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