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夜很黑,没有万家灯火的空明,唯有村口一盏半破的路灯,高举手中的光芒守望着远方的游子。
等等,不对,这个深藏在山坳坳里的小村庄也还有闪烁着零星几点灯火,在地上照应黑色天幕上镶嵌的几粒星子。
一间屋子里,灯影飘烁。
这夜很静,只听得阵阵蝉鸣,声声蛙叫。门被再一次打开,带起一阵风吹散了那缕冉冉的烟雾,吹出一张枯瘦的脸。
听见开门声,他立马抬起头,眼中蕴着几分希翼,但看到门外只有一人,又垂下头去,狠狠地嗦了一口烟,灰暗的脸笼罩在一片烟霾中。
“老头子,今年....小虎又没来。”说话人喘着粗气,用着低哑的声音念着,隐约能看见她泛红眼眶中点点碎星。
那“老头子”放下手里烟斗,枯皱的手拿起那张泛黄的纸张,试图透过一个个陌生的字符读出儿子的消息。
他费力的拨索着记忆,试图翻出和儿子有关的信息。
在那年夏天,刚攀上四十大门的他只愁着怎么让家里人吃好,怎么过上好日子,却未曾想后来儿子占了他的一大块忧虑。
早晨,红日从东边悠悠升起,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笼罩大地,当他“嘎吱”推开门时,空落落的被褥打散了他残余的睡意。
儿子呢?在老人焦急翻动被褥时,一张纸迎着风缓缓的飘落。
上面写了几行字,字形端正,好像在告知着这位老父亲,这次不是意外而是图谋已久。
老人没读过书,在他眼里,字就是鬼画符端正那么几分,也看不懂。
为了读懂这纸,他跑到村头柱子家,柱子和小虎一起上过学,虽后来柱子辍学了,但这字嘛,总归知道点的吧。
“哒哒哒”“哒哒哒”伴着急促的敲门声,一个高挑健壮的小伙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敲这么起劲,把这当敲锣打鼓的地儿了?哟,虎叔怎么来了?”
老人殷切地把纸送过去,“来,柱子,帮叔看看这字啥意思?”他红肿眼中隐隐泛着泪花。
此时日头已经全然从地平线攀起,金光欢快地在花间跳舞,在枝叶间攀爬,在水中游泳。它还悄悄躲在发梢间倾听着让老父亲心碎的结果。
柱子随意地拿着纸暼了一眼“叔,还是问虎哥吧,我学习...你也知道,教书先生都要气死那种。”
清风撩过树叶,也将老人干涩的话悠悠捎给柱子。“什么!虎哥不见了?”
接过纸,他草草扫了一眼。那天的风也急吧,不住地摇着树,晃得叶落花飘。
“虎叔,我说的话,你可别急啊。”接着,他清咳了咳。“这信没写虎哥什么的,是首教书先生教的诗,要不,你再去家里看看什么线索不?难道虎哥意思是九月九日回?”
绝望笼罩了老人,他目光空洞,一步步踏回了家,那房间里他早就翻过了,能有什么?无非是几本书一盏灯。
他跌坐在石阶上,心像被大石头压般难受,老伴在外面叫人帮忙找儿子,外面的喧杂像被无形的膜隔开,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呆坐。
门外的敲门声打散了他的思绪,开门,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外,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双泛着血丝的眼外露着,袖口间隐有白光闪过。
那老妇人上前一把抱住男子,嘴里还不住念叨着“小虎你终于回来了,妈妈想你,好想你啊”他紧张的肌肉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慢慢放松下来。
没等他开口,老妇人殷勤的把他带到以前的房间,那间唯一可以看见日出日落的房间,“我们你的东西都没动过,你看和你离开一样....好好的,以后好好的别走了行么?”
打发走老人,这男子一把扯下口罩,借着微弱的月光洗了脸,这脸从左边眼角到嘴角边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若是被信息灵通的地方看见了,这脸可值个二十万。
躺在硬板床上,裹着蕴满阳光的被子,心一下子缓下来了。
儿时,他父母也总为他备好一切。父亲的身上总带着海腥味,他爱拿他硬硬的胡子渣刺他脸,不痛很痒。母亲呢?在那方小天地里创出两盒饭,藏在布包里带着出海的父子。他发迹后确实找过他们,可当他走入熟悉的小矮房,得到的只是两块冰凉的牌位。
他想海了,想爸妈了。如果可以,如果时间能逆流...
闭上眼睛,耳边响起港口开船的号角,嗅着咸腥的海风,躺在父亲为他出海准备的小椅子上,悠悠晃着,看蓝天白鸥。或趴着船沿用手击打水面,看着海底隐约的鱼影。
日上杆头,他被刺眼的阳光灼起,望窗外,那对老人领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过来,他赶忙带上面罩,握住袖口中的匕首。
可当眼神看向那对老人时,却怎么也狠不起来,他们给了黑暗自己一丝阳光,灼去心头的污秽。罢了,被捉也就被捉吧,流亡的日子也腻了。那二十万当一夜的报答吧
坐在床上,静等着命运的审判。那群人没有马上敲响房门,只是躲在屋子了。
原来,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庄里,他已恶名昭彰。那么,父母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知道会怎么说?父亲那么一个正直的人,也会分分钟大义灭亲吧。我这样也算随了他愿。男人低垂着头不住想着,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太久了,光影都由着床沿爬进了屋子。怎么,怕我反抗?他将着匕首踢到床下,准备自首。
忽然眼睛被书架上一本书捉住了,在一本本灰黄的大书本中,唯有这本夹杂在中间,弱小无助。
虽知道随意拿取不对,可还是鬼使神差将书抽了出来,也许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
这是本日记。房间内,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发黄的书页,他仿佛透过书看见以前的自己,一样的野心勃勃,一样的不告而别。
打开大门,几个小孩子在他门外打闹,在阳光的拥抱下,他们眼里泛着自己奢求不得的天真烂漫。
匆匆地踏进屋子,没有预想到的铁耙铁锹,大家和乐融融坐着。这家里的老妇人拉起男人,自信的炫耀“瞧,我家小虎回来了。”她给男人一个个介绍认识,那一张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都笑着,像初冬的暖阳。
“对不起,其实我不是小虎”说着他拿出了日记本,一页纸上,一个上海被着重圈起。
“那你是啥人?为啥敲我家门”前一秒的和谐一下子变成了警惕小心。
他取下面罩,苦笑着“我啊,能让你拿到二十万。只要把我带到县城,交给警察。”
那对老夫妇眼里闪过犹豫,他也不急就等着,屋外是孩子的嬉闹声,风挟着淡淡花香偷偷溜进来。
最终,村民没有拿着麻绳捆住他换钱,而是举起木棍狠狠的威胁他快些走。裹着仅剩的大衣,在耀眼的阳光下, 他狼狈的离开。
十天后,一个男人敲响了这扇大门,自称是小虎朋友,带了二十万给老人。
那天,阳光正好,光照的屋亮堂堂的,照的眼睛亮闪闪的,也照亮了绝望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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