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朦胧的记忆中,黑白红这三色应当是最适合同框的色彩。大红的春联纸上有着乌黑的浓墨,是难得的手写春联。笔迹苍劲有力,也是一个刘倩回忆中可亲可敬可爱的老先生。在往年的纷纷白雪中,红的亮眼。我看见,那副春联前站着一位老人,挺拔的身姿好似会溶于寂白中。是谁呢,是谁会如此凝望着春联呢?我想起来了,嘴角泄出一丝感慨,是那位邻居家老先生啊。
老先生的身影是始终在我心中占有一片空间的。
虽说也就儿时稍稍与老先生接触过,却忘不了他所写的笔墨生香的独一无二的春联。
大约在我七八岁光景时,曾有幸一睹老人写春联时的雅姿。
儿童总是活泼好动的,有着令现在的我甘拜下风的旺盛精力。在某年大年三十清晨,我兴奋得五六点就起床出门。迈着腿跑到邻居家门口,叩响大门,期盼着邻居家的玩伴能够陪我玩耍。为轻轻打开大门的,却是那位老先生。
老先生他头发银白,精神矍铄,身体笔直得像一棵白杨,嘴唇总是紧抿着,不让一点笑意流出。
我有些怯怯地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他却只招呼我进来,轻轻地帮我掸落了身上的雪。又领着我来到大厅,站定于大桌前,微微颤抖地拿起笔,手指用力捏紧笔杆。此时,邻居家中寂静无声。
老先生闭着眼沉思片刻,随即,动了。他将笔尖没入墨中,看着纯白化为纯黑。再在黑墨中微微打了个旋儿,好似父亲在爱抚自己的乳儿。又在砚台边缘小心地蹭了蹭,把多余的墨还与砚台。开始了?开始了!老人手一抖,落笔一横,收尾时比笔尖一个回转,笔锋自露,毫无生硬。老人用笔,有停、有顿;有连、有断;有展,有转。笔尖好似在红纸上舞蹈,老人好似成为了泼墨成文的文人骚客。最后一笔,来了潇洒的一钩。此副春联,大功告成。老人身姿依旧挺拔,但古井无波的眼中,还有位褪去的狂热。行书,讲究的是心中的气势与意气,这位花甲老人,心中恐怕仍为豪情万丈的少年。
我当时兴奋得语无伦次,索性闭上嘴,乖巧地看着老人贴春联。白雪,红联,黑墨与那位老先生。我肯定是那一瞬迷恋上中国书法的,执着于那逍遥洒脱的少年意气的。
邻居家的春联,从很早以前就是老先生执笔所写的。小时的我忙着串门要糖,从未留意过这门前无价的春联。
看过老先生泼墨行书后,我心痒难耐,涎着脸请求他为我家也写一副春联。他竟爽快地答应了!我雀跃着向他道声感谢,兴奋地跑回家中。没有看见,他在我背后露出了清浅又纯粹,却带着藏不住愉悦的微笑。
从此,我家成了这十里八乡第二个拥有散发着笔墨清香的春联的人家。
后来我升上中学。回家过年时,看着邻居家们与我家清一色的印刷春联。才想起那个被我深埋于心的噩耗—老先生已仙逝多年了。
今年新年时没有雪,我百无聊赖地蹲坐在家门口,看见邻居家和我家忙活着贴春联—毫无新意的印刷春联。邻居家大门上的春联,上下联贴反了。老先生在时,可从未出现过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状况啊。
“上联仄,下联平。”他如是对我说。
我轻叹一口气,脑中浮现出老先生站于猎猎风雪中,深情凝望春联的模样。微微握紧双拳,明年,明年我定要亲手写两副春联:一副贴于我家,一副赠于邻居家。
老先生,我回忆中可亲可敬可爱的老先生。请让我传承下手写春联,守住这片浸墨的净土吧。
我相信他从未老去,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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