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深圳的记忆,总是点缀着几支四季常开的紫荆。
紫荆树站在小学旁边的物资大院里。
无论冬夏,一树的紫荆总是在金子般的阳光下鲜艳烂漫着。那长长的花瓣大抵呈水滴状,由内而外由花心的白色而愈发渐变成浓紫,摸起来凉凉的,就如刚刚晕染的绢布:使人不禁疑心起下雨时,那花瓣竟会一滴一滴地淌下紫色墨水来。记忆中是从未见过紫荆花苞的,紫荆的花瓣永远片片舒展,开得优雅,开得热烈。
我每天在大院里刘阿姨开的午托班休息。刘阿姨有着一双铜铃般瞪得溜圆的眼睛,操着一口客家话,絮絮叨叨的。
入睡时,可以隐约听到刘阿姨和大院的邻居开始热情地拉话,略微吵闹。有时他们几个拉上附近开小饭馆的,打一份凉面吃,聚在紫荆树下打牌。还有走街串巷磨刀的、早上卖肠粉卖豆浆的……有时也过来。这些人彼此都熟悉,见到总要打个折、问声好。
紫荆花间,浓郁的烟火气息缭绕着深圳旧城区。
一阵风吹起,紫荆花瓣漫天飘飞。这棵紫荆树足有三层楼那么高,于是我每天坐在阳台上赏花、吃饭。夏天时,刘阿姨总劝我进屋吃饭的。她或许是考虑到外面太炎热,然而夏天是紫荆开的最盛的季节,于是我总嫌她碍事,同她争辩。
她不允许学生去校门口的三无小店,而每天打着阳伞,端着午托机构的牌子,在通往小店的巷子口“站岗”。可我偏嘴馋,个子又小,便和她“斗智斗勇”,设法趁她不注意,混进涌向小店的人群中买零食。
不料一次刚出小店门口,远远撞上她的眼神——她的目光中有严厉,却更饱含着期盼。我的心颤抖了一下,但故作执拗地离开了。依然有些记恨的,认为她不该给我徒增负罪感。
之后好几次与刘阿姨发生口角,原因也不太记得了。都是吵得面红耳赤。
小学毕业后,曾一度听说这里拆迁的事。也是,我在那大院阳台上,不但赏了六年的紫荆,倒也与四周墙上画着红圈一道杠的“拆”字日日相见。只是那时叛逆,一心想要午托班倒闭,却在心中暗暗担心着紫荆树的命运。
时光飞逝。两年后,我偶然路过小学,周围的旧城区已然容光焕发。正行走着,忽然一片紫色的花瓣飘落在跟前。它是那么熟悉——抬头一看,竟是那棵紫荆树还在筹办着盛大的花事!刹那间,我仿佛置身于只有一棵树的独立世界;视线中唯独剩下魂牵梦萦的那一抹浓烈的紫色。我几乎热泪盈眶,在树下伫立了许久。
“小李同学?”一声辨识度极高的呼唤。下意识回头,果然是你,刘阿姨。刘阿姨疾走几步:“哎呀,小李长高了哪!……我还记得你啊,哎,那时候总爱在阳台吃饭的,哎,咋都劝不进来!”我愣了一下,随即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她又接着说道:“哎呀,听说啊,最近有个四年级的女生,买了小店的三无产品,已经住院了。你看看你…”她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啊,知道了。”
怎么说呢,只记得那天夕阳美得动人,我头一次觉得刘阿姨笑起来的“铜铃眼”那么熟悉好看。她拉着我的手,又说了好多事情。
其中我问起拆迁的事,她摆摆手道:“哎呀,咱这个是旧城区翻新,政府盖新房子。现在整个深圳‘焕然一新’,咱也不能‘落伍’了,是不是?”
“哈哈,是啊。”
话语间有些哽咽。有些关心懂得太迟,有的爱后知后觉。好在,刘阿姨还是慈祥唠叨,物质大院的邻居路边小贩依然熟络热闹;暖橘的路灯静静照耀着人间烟火。
而老城的外表历史气息逐渐淡了,深圳每一个角落都变得更加现代化,人情味儿却一样也不减:物资大院依然灯火亮堂,刘娘未老、紫荆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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