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出门,街上会有许多乞讨的人,而外公总蹲下在那破旧的碗里放上一点钱,哪怕只有几分,也不顾是真是假。
我眼中的他是少言寡语的,有如乡里几座顶天的大山,千米的海拔,稳重而又沉默。却又不甘落寞平庸于狭小的一方天地,于是不顾筚路蓝缕,开荒田,养家畜。母亲告诉的,在那个饥荒的年代,是她的父亲带着贫困的一家活了下来。即便挨饿受冻,他也不允自己的孩子有半点偷鸡盗狗的心思。自己便是早出晚归,终日忙碌,脊梁因担子而落下了病根,也没怨过一句。
我想若是未遭人陷害,他那片田地,那老树常青的大山,那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每一颗汗水结晶,在那般细心的照料下,已足够发家致富了。愈是困苦,愈是坚毅,千万日的风霜,刻出了他脸上的一道道伤痕与沟渠,刻出了一个平凡且并伟大的,劳动者的灵魂。
而哪怕风霜劳碌,外公总是眼底有光的。“就一条的命——我不想成为一个不稂不莠的人。”他总是这样说,想了,也就做了。一个村庄,多少人终日郁郁寡欢,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他却没有被影响半点,无论在饥寒交迫的过去,还是不愁温饱的当下,外公始终在学。
学普通话,学写字,学诗词....没书没学校,就想尽办法,慢慢地积累起知识的红砖。若我回了家乡,他总带我去看公戏,每年春节是外公最开心的时候,除去家人团聚的喜悦,剩下的,就是能见到新事物的欣喜。头角峥嵘的少年们,刚毕业来的知识青年们,他不因自认为贫瘠的知识而滞留原地,裹足不前,他总在我们身边,一起看文艺电影,背课本中的诗,压着石板练字。
外公的字是极好看的,是我们都写不好的繁体字,像他本人一般,端端正正的,一笔一画都工整。我总认为——他是一颗由时代而生的沧海遗珠。
我已是一年多未至家乡了,难得回去一趟,自然要去四处走走。外公年纪大了,年轻时的脚伤,如今成倍地复发,却还依旧坚持着带我去新鲜的地方参观,仿佛好客的主人在介绍自己打造的一片芳土。
那日我们一同在镇上散步,迎面是个怯怯地向着行人讨要着饭钱的人,已然不见双腿,破旧的衣衫挂在瘦弱的身躯上。我这才记起了儿时的那些事,抬眼望向他。却见外公早就直径上了前,和那人说了两句话,将手中的水递给了他。
原来我们没带钱来。
直至走出了数百米,外公才对我说:
“如果我的一点钱能让他们的生活变好,我宁愿相信每一个乞讨的人都是确有所难。”
我的外公——他出生在新中国成立的那一年,降临于解放的后两个月。
而我眼中的他,是一位大山中饱经风霜的隐士。
更是一位凝聚时代力量的劳动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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