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最真挚的情感莫过于一句“俺等你回来。”
夕阳映射在山头上,风信子的影子被霞光拉得长长的,她呆呆的坐在山头,泪水从脸上划过,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女儿思见在一旁吵着要吃母亲做的洋芋粑,风信子一把抹掉了眼泪,背起满框的洋芋,牵起思见的手一步一小心地走下崎岖的山路。
初识
少女时期的风信子也是个标致的姑娘,与其他姑娘们不同的是,她总蹦蹦跳跳的,在老一辈眼里她就是没规矩。记得十岁那年,她因为贪玩误了回家蒸饭的时间,被父亲用竹条子狠狠地抽打,要不是母亲拼死护住,身上就不只几道伤疤。没有几天,风信子又像打了鸡血似的蹦得要顶破天,只是不敢再因为贪玩而误事。她就是如此的与众不同,好似那刚学会飞行的雏鹰,向往天空,渴望自由。她的手更巧似神仙,什么玩意儿都弄的出来。小孩子总是缠着她,给他们编蛐蛐、竹蜻蜓。女孩们向她讨要些草做的手环、小挂件等等。大人们总是麻烦她编些竹篮子、竹伞、斗笠……总之她是编织的一把能手。
她的名字,全村无人不知。只要从她家路过,总会被她塞几个烧洋芋,或硬拉着你去她家里吃顿饱饭再走。几乎所有人都尝过她的手艺,那洋芋粑别样的滋味总让人感到幸福,她对待任何人都十分热情。但是乡村野间,谁家又宽裕多少呢?
万里无云的天突然“轰”的一声,被密密麻麻的乌云遮得密不透风,不一会儿大豆般的雨滴从天而降,如炸弹砸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闻着泥土的味道,风信子被大雨演奏的歌曲所吸引,用手在门外接着雨水。在模糊的雨中她似乎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向这边跑来,少年摘下斗笠,抖了抖身上的雨水,才看到站在一旁的风信子。
“这老天不知被谁冒犯了,发这般大的脾气,可让俺们这些人遭殃咯。”阿见笑着打趣自己。
风信子盯着眼前的俊俏少年,出了神直到人家说话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连忙将人引进家里烤火。递过一杯热茶,围坐在火炉旁。风信子看着火光下的阿见,斜飞的剑眉,坚定的黑眸,黄黑的脸棱角分明。风信子心里暗叹:怎么会有生得如此好看的人?只是怎么从未见到过他?
“俺以前咋没看见过你?这村的人俺几乎都晓得呢。”
“俺早些时候被舅舅带到外面拉货去了,这不最近才回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阿见撇过头问着风信子。
“风信子,你呢?”“阿见。”
阿见,阿见,可真是个好名字呢。
相爱
春雨已经连着下了好几天,这正好给刚播下的种子带来了养分。人们都忙着在地里干活,风信子也不例外,早早背着箩筐带着锄头下地去了。
刚走进地里,就远远的看见昨天的那个少年,风信子的心一下子跳动了起来。锄着锄着不知不觉就向少年的方向挪动,眼光不曾一下从他身上挪开。伴随着“哎呀”一声,风信子被一块石头绊倒,只听得一阵笑声传来。
“咱的风信子咋回事?心里想着谁呢?”鸢子叉着腰在旁边笑到。
笑声引来了旁边的阿见,与鸢子不同阿见显得十分忧虑。阿见皱着眉,拿下擦汗的毛巾,将擦破皮的脚踝轻轻包扎着。
“怎么如此大意?”阿见嗔怪道,扶起风信子。
风信子站起来,看着眼前的俊俏少年。
“俺瞧着俊俏人,分神摔了不行吗?”风信子不甘地说着。听到这儿阿见笑了,黝黑的皮肤衬的那口牙齿洁白。
之后的日子,总能看到他们一起耕地、割草。傍晚阿见送风信子回家还不够,要在她家不远处守她一会儿才肯离开,这样的要好不免有些闲言碎语。风信子怎么会听不到?只是她才不在乎这些,她仍是每天与阿见有说有笑得下地干活。最吸引风信子的是阿见满肚子的稀奇故事,每当讲到搞笑的,她便捧腹大笑;每当讲到恐怖的,她会害怕的脸色苍白。一朝一夕的相处,风信子慢慢发现自己好像爱上了阿见。
风信子在吃饭时说出了她的心意,她找到中意的人了。父亲听到不喜反怒,眉头皱起。随着风信子对未来美好的描述,父亲越发的愤怒,听到风信子要嫁给阿见时,“砰”的一声,父亲将碗砸在了地上。
父亲的脸上皱纹如抹布般拧在一起,他浑身颤抖地站起来,指着风信子满面青筋地怒吼到“没门!一个未出嫁的姑娘与男人走近已经越界,还想嫁给他?俺在你小时就与隔村的老李定下了娃娃亲,你想嫁谁不想嫁谁都得听俺的!不能再让你出去与那混小子见面了,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吧,哪也别想去!”说着将风信子拉进柴房,任她如何哭闹,都不起作用。
外面的风透过墙缝,发出呼呼的声音。风信子已经被关在家里三天了,满满的思恋化作泪水。也许是对阿见的想念,也许是对自由的渴望,风信子受不了了,她翻过窗子径直地向阿见家方向跑去,逃离了那个困住她的笼子。她不敢停下,摔进了水沟里,绣花衣上沾满了泥浆。
阿见看到远处狼狈的风信子向自己跑来,向前迎接着她。
“阿见!带俺走吧,俺们私奔吧!”风信子紧紧地抓住阿见的手说。面对风信子的坚定,阿见却显得有些犹豫。
然而没等到回答,风信子的父亲就带着她的哥哥向他们走来。哥哥们一左一右抓住她两只瘦弱的手臂,硬将她的手从阿见身上拽了下来。
风信子眼里含着泪,不解地摇着头看向阿见,无论她如何挣扎,就像只被捕的野兔,命运被别人捏在了手里。
她又一次回到了笼子,泪水划过伤口,剧烈的疼痛感传来。距离上一次的挨打,是十岁那年。这一次除了皮肉的痛苦更多的是无助,但对于爱的追求风信子怎么可能屈服?
春与夏的过渡总是难熬的,漫长而无期的等待更是煎熬,湿气夹杂着热气充满整个屋子。一天天的过去,风信子心里有些不安:阿见怎么还不来找俺?他是不是把俺忘了?她思来想去决定再一次追寻自己的幸福,她又一次越过窗子,来到山头听到阿见吹木叶的声音,她拼命地跑向健壮的身影。分别许久的爱人紧紧的相拥在一起,他们定下了永不分开的约定。自由的鸟儿也许找到了归宿。
那年的五月初五,也就是端午,风信子终于嫁给了她爱的人,阿见终于娶到了他爱的人。这年的寒冬他们的孩子也随之到来,本以为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了,但古往今来又有几对深爱的人白头偕老的。
相离
大雪不停的下着,冬天一步一步逼近。阿见在严冬时被选去运输货物,这对新人又一次分开,再多的不舍也没有办法。风信子为阿见收拾着包袱……掉下了几颗泪珠,又慌忙地擦掉。
阿见紧紧抱住风信子,在她耳边说“等俺回来。”
“回吧,门口冷,别冻着咯。”阿见回头向风信子挥挥手。
“嗯,俺等你回来。”风信子含着泪,望着慢慢远去的背影,心中的凄凉,比刺骨的寒风还冷。
山头的雪盖得越来越厚,风信子捆的穗子也越堆越多,却迟迟不见阿见的归来。风信子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吃一些保证自己能平安生下他们的孩子,身子慢慢变沉了,行动多有些不便了,干活也更吃力了。
“信子,开开门,俺和雷子来看你了。”门口传 来鸢子咚咚咚地敲门声。
“来嘞。”风信子打开门看到哈着气满脸泛红的鸢子和雷子,他们两手拎着腊肉和大米。
鸢子摘了围巾,笑着说“咋?还不让俺们进去?”
“噢噢,瞧俺这脑子,快快快。”风信子接过东西。
鸢子和雷子是父母说亲定下的,结亲前两人连面也没见过。在这个年代,即使十六七岁结婚也算不上早,再晚一点可能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阿见哥还没信吗?”鸢子一边接过热汤,一边询问着。
“说估计这几天就回来了。”风信子往火炉里添着煤。
“放心吧,阿见身体强壮,又聪明,肯定不会有事的。”雷子帮风信子收拾着粮食,确保这些足够风信子过冬。
咚咚咚,又是一阵敲门声,风信子打趣的说“今儿咋了,客咋都来俺这了?”随即挪着身子,向门走去。
一开门,是与阿见一同的队长。风信子欣喜地往屋外探了探头,寻找着阿见的身影,只瞧车上躺着一个人,又望见队长带有泪痕的脸,风信子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阿见咋没回来?是不是还有活没干完,路上耽误了?”风信子笑着问眼前这个低着头的男人。
“信子,俺对不起你,俺没能让他平安回来。俺们回来的路上,出了事故。俺对不起你呀!”队长握住风信子的手,头低了又低,腰弯了又弯。
风信子呆住了,一步一步挪动着向阿见走去,腿一软要不是鸢子扶着,她就摔倒了。风信子仔细看着,嘴唇发紫,脸苍白的这个人,就是她的阿见。她笑了两声,眼里含着泪,看了看满脸是泪的雷子,看了看哭泣的鸢子。
“还真是……还真的是……”风信子摇着头,笑着笑着,嘴唇颤了颤,捂住脸泪水再也绷不住了,抱着阿见的脖子,哭的很小声,很小声,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崩溃。
第二年夏,知了在树上叫着,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风信子背着个白净的小女娃,手里拿着刚洗净的菜,又捡起煤添火烧饭。用勺子盛起一碗,一尝竟没有盐味,风信子拍了拍脑袋,抱怨着自己的糊涂。
没歇一会儿,风信子拿起锄头往地里赶。炎热的阳光直直的晒在风信子身上,大颗大颗的汗珠落下。风信子被这阳光晒的头昏脑涨,便坐在树荫下逗着思见,这是风信子和阿见的女儿。
“那是风信子吧?一个人带着娃子够辛苦的。”
“诶,别提她,晦气。她结婚没多久丈夫就在运输货物的路上,被雪压没了。”
“对对对,还有说他们是先有孩子才结的婚,忒不矜持,他们都不是父母说的亲,自个儿相上的呢。”
鸢子听了,没作声,跑向风信子。“信子别听他们的!”
风信子笑着摇摇头,拿起锄头走向地里,这些话多少都习惯了。是呀,在这个年代,自由恋爱就是错误的,自由开放就是异常的,女子不嫁人就是错误的,女娃读书就是没用的。风信子心酸的掉着泪,她已经听够了别人的冷嘲热讽,听够了父亲的辱骂。但是她不能倒下,她的孩子还需要她。
风信子如往常一样去地里,挖洋芋,两只鸟儿站在地头,引起了她的注意。风信子放下锄头走向山头,那是风信子好久没看到的风景,宽广的山间,鸟儿相伴着飞过。夕阳照在她的身上,那是久违的温暖。风吹拂着风信子的脸,好像许久没有感受到这般的自由了,仿佛回到了与阿见相处的那段时光,阿见的歌和故事都是那么的吸引人。只是,阿见不在了,那时的风信子也早已不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一副躯壳,她的心随着阿见消失了。
泪水划过风信子的脸颊,岁月是残忍的,现实是无法改变的,它们一点一点磨去了风信子的棱角,折断了她的翅膀。她终究没办法自己一个人抵抗世俗可怕的眼光,虽然她的内心向往着自由,可是自由早已经不属于风信子了。
“俺等你回来。”这句话承诺了风信子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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