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立着几株盛开的凤仙花。
日暮黄昏,西天落日一点,晕染红霞万里。时入初秋,空气里仍旧残留着盛夏的余温,蝉鸣声声,贯耳不绝。
我驻足在院落一隅,晚风吹过,凤仙花的花瓣轻轻摇曳,万物的影子被夕阳拉长,眼前的光景逐渐与记忆中的影像重叠。
很小的时候,我在曾祖母的后院里见过这花,鲜妍的花朵点缀在层叠高挑的茎叶之上,形态各异,红粉不一。
那时,夏日的午后,我总是和妹妹坐在曾祖母用门板搭成的凉床上玩耍,在小屋的后门口,吹着树叶间滤过来的远方的风。
我指着这满院的花问曾祖母:“太太,这是什么花呀?”
“这是指甲花。”曾祖母总是躺在我们身边微闭着双眼休憩,一边摇着竹扇,一边同我们说话。
“为什么叫做指甲花呢?”
“这花可以用来染指甲呢。”
听到曾祖母这样说,我和妹妹便有了兴趣,连着摘了许多的指甲花,将花瓣捣碎盖在自己的指甲上。等过了一会,我们小心翼翼地拂去花瓣,像欣赏艺术品一样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总觉得自己的手变得好看起来。
“太太,你看我将指甲凑近曾祖母的眼前,上面残留着几滴小小的红色汁液。
“嗯,好看呢,好看呢。”曾祖母睁眼瞧了瞧我的手,微笑着回答。
妹妹也不甘心,“我的呢?”说着将自己的小手伸到曾祖母面前。
“都好看,乖乖,你们两个的指甲都好看。”
听到曾祖母这样说,我和妹妹仿佛胜利者一般扬起了双手,体会着指甲花给我们带来的快乐。其实指甲并没有染上颜色,可是我和妹妹还是觉得它们变得不一样了。
自那以后,指甲花在我心里就等同于能让女孩子变好看的花。
印象里,我和妹妹都是曾祖母带大的。
她总是很忙碌,白天有做不尽的家务事,洗碗抹桌,打理菜园,饲养鸡鸭,为一家人生火做饭,还要拉扯着我和妹妹长大。她的皮肤像大多数农村人一样,晒得黝黑,而头发却是雪白的,就像那白色的指甲花。
我常常跟在曾祖母的身后,她在菜园里种菜,我便在一旁用小铁锹挖蚯蚓玩;她去池塘边洗衣服,我便在旁边的草丛中拔狗尾巴草。她的小屋里,收藏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岁月,连同那满后院的指甲花,也成了我朦胧记忆中最鲜活的景象。
每到傍晚时分,夕阳烧红了晚霞,曾祖母就会在又宽又长的木质大澡盆里倒入兑好温度的水,给我和妹妹洗澡。有时,我会在后院中摘下颜色各异的指甲花,学着电视剧中公主沐浴的样子,将花瓣一片一片地洒在澡盆里。
花朵被水打湿,蔫蔫地漂在澡盆里,我和妹妹一边洗澡,一边扮演着公主,捧起一手带着花瓣的水淋在自己的身上,嘻嘻闹闹地折腾许久。
日暮时分,火红的夕阳为万物描上一层朦胧的金边,夏虫低鸣,指甲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曾祖母总是催促我们,害怕我们着凉,等我和妹妹都洗完澡后安定下来,她才能够洗澡休息,缓解一整天的疲惫。
幼时的夏日总是格外悠长,岁月总是缓慢安静。
渐渐地,我长大了,忙于学业。曾祖母的小屋被拆了,她搬来旁边的楼房和我们同住。不知何时,不见了那满后院的指甲花。
时移世易,我的童年就在悄然无声之中结束了。那时,我没有想过,有一天,曾祖母也会变得孱弱而不久于人世。
转瞬之间,一年又一年,在一个安静的初夏午后,曾祖母离开了我们。我才想起来,这些年,伴随着我的迅速成长而蹉跎的那些光阴,都是曾祖母渐渐年迈的催化剂。现如今,她已去世一年多了,可我的身边仍有许多她曾经生活的痕迹,面对着眼前夕阳下盛开的指甲花,我不禁有些恍惚。就是这明亮鲜红的凤仙花,点亮了我记忆中一个又一个夏天。
书中说:指甲花,学名凤仙花,生存力强,适应性好,在较贫瘠的土壤中也可生长,花语是“怀念过去”。
这个初秋傍晚,唯这几株凤仙,仍在这片角落暗自绚烂,与西天落霞交相辉映,仿佛夏日热烈张扬气氛的延续。
今时今日,再见此情此景,恍若隔世。我收回目光,整理好破碎的记忆,离开了院子角落。
夕阳之中,初秋时节,凤仙花依旧绚烂地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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