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整理他的照片,整理他的一生,平凡的一生。
奶奶家有大包大包的老照片,上面印着已经褪色的过往,今天下午,我坐在窗边,把零零散散的照片一张一张的贴进相册,恍惚间突然有了一种神圣感,我像是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的使者,在泛黄的记忆中看着这个人的过往。
20多岁,那时刚刚有了照片,所有的记忆都是黑白。那时他一身军装,身姿挺拔,意气风发,站立在一小片空地上,胸前有一枚小小的徽章,在阳光下发亮,但看不真切。身后是飘扬的五星红旗。
30多岁,他仍是军人的精神样子,脸上多了一丝笑意,旁边多了一个佳人。继续往后翻,照片上添了一个孩子,戴着毛线帽子,正啃着一个不大的苹果。没过多久,又出现了一个小孩子,咧着嘴笑呵呵的。啃苹果的孩子似乎长大了,依稀有了男儿的俊俏模样。
40多岁,照片的色彩越来越鲜亮,质感越来越纯净;而照片上的男人新添的皱纹,也被清晰的冲印了出来,那是岁月送给他的礼物,讲述着他曾经的故事。我正翻看着,这个男人朝我走来,坐在我面前,乐呵呵的给我讲起来这些皱纹里的往昔时光。
1986年,中国扶贫事业刚刚起步,他作为党员干部下乡去了一线。田野里,拎着一把锄头和一大群农民一起锄地,种苗,浇水,施肥。那时定是阳光正好,雨水丰年,每隔几张照片,田里的苗儿都比从前更高更挺,他也比从前更加黝黑,但是脸上的笑,是怎么也藏不住的。他指着身后的麦苗,乐呵呵地说:“我打小生长在这田里,种下收起的麦子数都数不过来,种粮食要什么天什么土,我清楚地很,我去和乡亲们一起种麦子,大家一起过好日子。”讲到兴起处,他眼睛里都有了神采,和这照片里的目光一样精神。他把手放在照片的麦苗上,好像又听到了那天阳光下的风吹麦浪。
50多岁,他因为出差,几乎走遍了中国国土,深圳,上海,南京,郑州,但有一个地方,一遍又一遍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北京,在这个城市里,又有一个地方,他一遍一遍的去,一次一次的留下足迹—人民大会堂。我不懂,为什么要一遍一遍的去到同一个地方。他像是知道我的疑惑,转身进屋,拿出来了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递给我。我接过来轻轻打开,里面装着一枚纪念章。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要一遍遍地去到那里,也恍然醒悟,那枚在阳光下发亮的徽章—人民大会堂,建造于1959年,这是他亲自参与建造的礼堂,一砖一瓦,他和战友们拉来,砌起。每一个角落,都回荡着他们当年的热火朝天和火急火燎。我想这里是他的老友,是他的羁绊,是他仓促的一生中,永不磨灭的记忆。他一定记得这里每一砖每一瓦摆放的位置,记得当年这里初建成时那种难以抑制的热泪盈眶。从那时他就知道,这个国家已经醒了,正在世界东方发出震彻天地的怒吼;而他,可以放下枪,退下军装,回归故里,回到他热爱的田地。
我看着眼前这个古稀将逝,极近耄耋的老人,时间让他不能再拥有20岁的雄姿英发,也没有30岁的炽热目光。他的一生好像很平凡,平凡的没有一点波澜,就像这照片一样,平静的躺在相册里,不声不响。但与平凡之处,亦有时代华章。
他虽生于平凡,但见证了祖国涅槃重生,崛起屹立;他要归于平凡,但也拼尽全力,追寻自己的意义。他不会像将军将帅一样名留青史,但无论行致何处,当他看到那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他总会停下来,用不再标准的军姿,认认真真的行上一个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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