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至满秋,再见这故时秋景,梨花皎白如月,便现昔日时铭刻在秋的碑墓上那炽烈记忆。那记忆如梨花香醇的一盅烈酒,酝酿着沉昏的醉意,带着深秋记忆一并沉沦。
那时正值梨花满盈幽香,散落院里门外。
曾姥爷就躺在梨树下的摇椅上。暖风似轻摇着他的摇椅,悠悠地前后起落。他那时望着晴空,喃喃的说着:"燕子去了,雁儿去了,是不是再不回来了"。
我在他身旁,看见他眼里掠过几只燕子、几抹浮云。抬头望去,便只有云彩冒着泡沫,翻滚在一片清明的水中,曾姥爷已经不是头回这样说了,年龄的际线在慢慢延长,在梨树的年轮中点出漾漾秋波。
耳边的噪杂已渐渐埋没。"许是听力衰了吧。"我心里想着。大概是因为旁人劝着曾姥爷尘封过去、憧憬未来,但是他每天依旧同往日般。
他曾经也是抗战的功臣,他许是在想。
每每曾姥爷看着梨树,嘴边就不自觉地向我道说那些属于他、他每个战友的荣光事迹。那是一位青年的壮志,拥有着赴汤蹈火的决心。"十七岁,满是稚气未蜕却有凌云壮志。"
曾姥爷眼里闪过一缕光,"那时我埋了一颗梨种儿,本以为不会生芽,却不曾想那成了我回家的道儿。"他指了指眼前正梨花如落雪的树。"从黑龙江到朝鲜后,那时是最冷的,有零下四十摄氏度。
行军时每人只有两双鞋,但都冻得没法穿,只能赤脚踏在雪地里。每一步都是寒冰刺骨,但每一步又都是折冲御侮的烈火。我和战友都是互相抱团取暖,同生共死、情深根固。"曾姥爷略顿了顿,然后又接着说,"那一次,可是立了二等功。"
天上忽然之间好像有燕子飞,他脸上的神情突然转喜为忧了,"可是燕子没有复返的时候了。"我突然明白了,燕子是逝去旧时光,也是昔日旧友情。
你要说他放不下故人事故人情,逢秋烟袅望雁去,却不曾放下那深深爱国情。
我常在屋檐下的窗边,望见一角方桌,桌边是消磨掉的岁月。褪尽的红木色,在挟光的墙窗弥漫出红木茗香,浸透在余晖红日光里。那里静默地放着些许金灿的勋章,是和梨花蕊同样的耀眼。
记忆中的勋章似乎多得数不消,那些满是光荣与璀璨的印记,刻在曾姥爷的白头,刻在红木色红木香的新中国。
不知为何,总有个墨绿的老式军服,尘灰不染、整整齐齐,在那红木桌放着。在我的眼里,那是庄严却又朴素的象征,似茶水的茶晕染着清水,沏出的是先苦后涩的清香。
那整齐的军服,是曾姥爷永恒的家国情怀。我知道,他若似梨花般盛景年年有时,必当整装军服,持枪鹄立重振华年。
那帽上的红五星,照耀着每个青年。
年少的我,最深沉的满秋景致,是那时悄悄摸到门槛,轻倚在门框上,不经意间瞥见我的曾姥爷那瘦瘦小小的身影,又穿上那宝贵的老式军服,在梨树花落下,那肩上的国旗使他尽力挺直着腰板。
梨花在斜烟缊下使我双眼仿佛蒙蒙一片,只是看见曾姥爷的手举起来了,向着远方行了一个庄严肃穆的军礼。
恰时梨花如皎月,我已泪水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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