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叔在小巷子里的一家“贾仁理发店”工作,理发技术好,人也善良,从不让顾客花冤枉钱。来找他剪发的人也自然多。人家只知道他姓梅,便和其他店员一样,“梅叔,梅叔”地喊着。
抬手,剪下,洗头,拂去碎发。梅叔的动作向来干净利落。有些女顾客想要染发或是烫发,他总是一次性搞定。护理,焗油,一样不少,向来是站在顾客的角度着想。手艺高超,顾客满意,价钱也公道。望着顾客们离开时满意的笑容,邻里间竖起的大拇指,梅叔的心中总是涌起一阵阵暖流。
最近几年,不知怎的,理发行业间流行了起了一股“办卡优惠”的热潮。说是优惠,不过是想着法儿的让顾客多来光顾。
理发店里有一面墙记录着每一位理发师的办卡业绩。其他几位理发师对应的那一栏上贴满了红花,唯独梅叔的是空白的。
“你这天天一次性解决了我们的需求,不介绍我们办卡,业绩上不去,不怕老板把你赶走吗?”有些常客剪完头总爱开几句玩笑,但,梅叔总是善意的笑笑,顺手把梳子别在耳后。
米黄色的木门掉了漆,吱吱呀呀地响着,几片枯叶被吹落在地上,苟延残喘着。
店里面别的店员有时会上巷子外拉客,梅叔却总是安安静静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遍遍地擦拭着自己的剪刀,梳子。望着其他的店员故意不满足顾客需求,油嘴滑舌地劝着顾客下次再来修复的样子,梅叔的眉头便一直皱着,手里的剪刀也握得更紧了。
剪刀泛着银亮的光,柄尾镌刻着“梅”字,刀刃锋利,偶尔有几根碎小的头发附在上面。梅叔喜欢摆弄这些陪着他已久的家伙,眯着眼睛,回味着以前的日子。
他记得,当年他的师父把他领进门时就告诉过他,要以顾客的要求为主,不能贪图利益。能一次性剪好的绝对不能耽误顾客时间,让人家再来第二次。这是手艺人的原则,也是对顾客负责。当时正值年少的他,牢牢地记住了师父的叮嘱。这原则,一坚守,就是30年。
圣诞将至,霓虹彩灯。
几家理发店都将门店重新装修了一遍。一串串小灯泡挂在了店门的两旁,发出微微温暖的星光,花哨的彩带绕在窗户上,绕出一个个英文单词。LED灯光在电子屏幕上跳动着优惠办卡的字符。一向吝啬的店长贾仁也花了大价钱装饰了自家店面。巷子里洋溢着一派温暖的样子。人人脸上洋溢着快乐,红色的灯光打在玻璃上,映在人们的脸上,颇有几分微醺的模样。
贾仁望了望墙上的业绩单,脸上严肃的表情与这欢乐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个月的充卡业绩还是空白,你怎么打算的?”
“办不来。”
“没有办不来的事。您想啊,您今天不给人家处理好,下次人家再来找你时,你不就又能获利一次了吗?”贾仁压低了声音。
梅叔不语,凝视着贾仁,眼里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神色。跨步越过贾仁,走到了自己的工位上,钻入了来来往往的客人里,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
天暗已久,客人散去,梅叔还是没能张开口,贾仁望向了梅叔,摇了摇头。眼睛里折射出一道凄冷又不易察觉的光。冰冷,无情。
梅叔走向门口,准备关门打时,黑夜里突然闪现除了一个身影。
巍巍颤颤的老人,一手拎着墨绿色的蛇皮口袋,一手杵着拐杖向梅叔走来。袋子里的塑料瓶子相互碰撞,发出响声。
“您剪头吗?”
“对,剪头,今天过节了,我想剪个头。”
店里的老板贾仁听见了动静,向外走来,“今天剪头发可以享受办卡优惠,但是可能要两次才会把头发做好,如果您......”未说完,抬头,望见了门口衣着单薄的身影,脸上的笑脸迅速凝固了:“打烊了,您请回吧。”
“还麻烦您帮忙给我剪个头吧,我没想给您添堵,我就是想问问叫梅叔的那位理发师在吗?大老远来到这,听说他剪头最实在,从不忽悠我们办卡,还请您帮个忙了。”
梅叔沉默了,上前,连忙拉着老人进店。准备去储物间拿出自己的工具。
储物间的门虚掩着。看着忙碌的梅叔,老板贾仁叹道:“你有原则心善,好人呀,但是这生活可不是心善就够的......”贾仁眯着眼睛,盯着墙上的业绩单。
梅叔低头,“剪头不是就是认认真真地剪头吗?办卡忽悠人那又算什么?我得对我的顾客负责。我得有良心!”
“那是您那一代的想法,现在就凭简单点靠手艺吃饭的路子还能走多久?早已经是过去式了!您是否能留下来继续干,就看您今天这最后一单了。”
争吵间,梅叔想起了过去巷子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总是郁郁葱葱,沉默又哀伤地挺立着。见证岁月的变迁,亲历光阴的扭转,静静目睹着这人世间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是啊,也都是过去式了。手艺人淳朴的坚守与执念,早已在这繁世间变了味,换来的是利益。
一墙之隔外的老人,听见了里面的争吵,拢了拢衣服,在身上摸索着什么。掏出了一团皱皱巴巴的东西,望着走来的梅叔说到:“给我办张卡吧。”
梅叔愣住了,心头一热,“大爷,您这是干嘛呢?”
“办吧,别给你添麻烦了,你看看钱够不够。”
梅叔手中被塞入了一团纸,紫色的,绿色的,还有几个银色的钢镚。梅叔没数,却连连说着“够了,够了。”而后,操起了剪刀,“咔嚓咔嚓”地剪着。那把闪着银光的剪子,趁着这微微的灯光,在空中时不时地挥舞着。梅叔的紧盯着手里的头发与工具,眼神闪出一道冷冽的光芒,时不时地换个姿势。一丝不苟的,像是背负着光荣的使命般的,从未有一丝的怠慢与松懈。
剪完,那位老人拍了拍身上的碎发,道了声谢。领起了一旁的蛇皮袋子,转向门外,步履蹒跚。
望着远去的那个钻进黑夜的背影,矮小的身子缓慢走动,不合身的衣服补上了补丁,一旁的蛇皮口袋依旧时不时地发出响声。梅叔的心里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却又一点一滴地融化了他的内心。寒风刺骨,他却无法感到一丝丝的冷意,手里的那一团纸币却似有千斤重,他紧紧地攥着,眼角模糊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微小的善良与所谓的原则不足以温暖这冰冷的冬天。这是冷色调的世界,人与人之间仿佛少了些什么,但他却在其中发现了些微不足道的暖色。
天亮,晨光如金,冷风微拂。
梅叔辞去了理发店的工作,再也没有出现在那条巷子里。人们只是偶尔听别人说起,他在别处替一些贫困的老人免费剪头,地点不定。这也是梅叔对于理发店的追求!
不久,“贾仁理发店”的牌子也在某一天夜里摘了下来,静悄悄地消失了,店面也已转让给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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