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枝菊,开在山野里。
于我而言,山野就是全世界。我有幸生在视野微阔的一块地上,能够轻轻俯瞰游鱼细石,眺望闲云野鹤,添补心绪一份宁静,就甚为满意了。
我于世无争,且也不知道如何与世争,仅仅立在那儿,看野草漫天,叶枝交错。
而我如何也未想到,有个素不相识的,面生的来到这儿,从未见过的怪物。
他一眼就看中了我,眼里仿佛发出奇异的光来,于是径直走向我,跨过那河,踏着那石,居高临下的望着我。
我还不及思考他要做什么,就感到一种怪异的感觉从身体尾端一点点蔓延,随之左右摇晃,头旋脑晕,忽有石破天惊,山河倾倒之感。
待我缓过劲来,就又感到残破的尾部水分,生命在缓缓流逝,这个面目可憎的怪物,用满是杂质灰尘的手,捏住了我的身躯。
登时,我的呼吸变得困难,我的意识开始溃散,我开始想念不久前身下的泥土和草尖上露珠的气息。
身上前所未有的疼痛刺激着我,黄色花瓣尖尖抖动,不知是路途颠簸还是浅吟低泣。我努力想要呼吸,想要喘气,想要活下去!但似乎一切都是徒劳……
当世界的光线再次重现,还来不及思考,只得喘气,大口的喘气,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死亡的恐惧。
待我的头脑渐渐清醒,才发现身下有一壶水,却和山那边的溪流大大的不同,宁静的有些凄然。
那壶水应当是维系我生命最后的能量,不过即便如此,我依旧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我失去了根,被那残忍的怪物拔了去,不知未来命运如何。
正想着,就见不远处四个小木块上立着一大木块,上面又蜷缩着一朵腐烂发臭的花,同样没了根,裸露在强烈的阳光下,了无生机。
我看见那面目可憎的怪物进了来,用土灰色的鞋狠狠践踏着地,粗暴的抓起那株花,憎恶的看了一眼可怜的它,又大步的走出了去。
我心里一阵悲伤,这可怜的花定如我一样,不知从哪儿搜刮过来,拼命绽放着春天后,油尽灯枯之际,落得个惨败下场。
突然,有个小怪物走了进来,颜色和大怪物不同,是粉粉嫩嫩的,却俗气极了,不是桃的俏,不是山茶的艳,是普普通通的粉,令人厌恶的粉。
小怪物后跟着个大怪物,却不是之前那个了 ,显更为瘦削些颜色又不相同了,是黄的,不纯粹的黄,不是迎春的嫩,不是银杏的柔,是不可理喻的黄。
大怪物拉着小怪物,眼神在我的身上来回穿梭,好似要捅透了似的。小怪物蓦然笑了,像冬阳一样温暖,令人胆寒,大怪物温柔的看着她,像和煦的风,令人胆寒,大怪物温柔的看着她,像和煦的风,令人心凉。
小怪物的嘴动了,咕噜的说些我不懂的话,但我却立刻顿悟了,我必须努力绽放春天,假使我露出一点儿败落之态,他们定会将我赴那朵悲惨的花的后尘。
我只好用力顶住疲惫,疯狂的吸收水分,使得自己看上去明丽些,不至于死气沉沉。
小怪物的嘴角弯了,不知道意义何为,但愿能令她满意吧。
夜晚很快就临了,同山野里的不同,可我又不知哪里不同,明明都是黑漆泼白布的天空,或许,还有死般的寂静。
天亮了,但我心里始终萦绕着浓浓的不安。我可悲的发觉,水滋润着我残缺的尾部,而上半身却难以汲取冰凉,头已约隐隐有下垂之势,身子也不似之前的柔韧。
那一刻,我从未感到过阳光竟是这样的刺眼,一点点的剥夺原本就稀缺的水分。
小怪物又进来了,只有她一个。我瞧她端详着我,不得不将方才微低的脑袋抬高些,以免显出颓唐之态。
可她瞧了我一会,竟未走开,居然将手径直向我伸来。假使我能看到自己的模样,定会发现叶片抖动不止。
忽然,我的身子顿住了,那只手捏住了我的叶片,上下摇摆,左右晃荡。
我看着她邪恶的脸庞朝我贴近,突然一阵天晕地旋,以为是错觉,却徒然发觉眼前那四块小木头竟悬立于大木块之上了。
“嗒”,很轻的一声,却像极重的鼓点击中了我的心。我费力望去,就看着那惨破的尾部缀着的水珠,顺着我的身子,滑去地上。
我的身子撑不住了,再也无法笔挺着本就伤痕累累的身躯,微微蜷缩起来,想在痛苦与摧残里寻求一线平衡,空气沉淀着,不动。
却突然感到眼花头痛,被一片冰凉糊住了脸,又听见“噗通”一声,想来是我的躯体落地了,但似乎已经感受不到痛感,有些奇怪,所以还是睁开疲惫的双眼看看,就发现灰绿色的杆子横躺在不远处,迷惑一会,才想到,是身子断了啊。
本以为会恐惧的,到最后竟是无力去恐惧了,淡漠且悲哀的看了最后一眼灰绿,居然有种快感,大抵是因着解脱反而松一口气吧。
最后停留在我的视线里的,是一双土灰色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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