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谱新词的电线从一竿牵至另一竿,驮着夕阳的鸟雀连同啾啾声一并隐没于深林中。循着旧时回忆,在山野小路上转了几个弯,走进白砖黑瓦的小院子,朴实的大榕树像沉默的老人,蹲坐在角落,凝望着远方。
正值秋忙时节,抗镰而归的祖父一面帮我收拾行囊,一面用生涩驳杂的乡音问我现时的情况,我边说“我自己来,您忙您的”,一边一遍遍地应好。
祖母在灶台前忙碌,一绺新鲜的墨绿色,在几次银闪闪的刀影下,四分五裂,长长短短,错落有致。
黧黑的灶膛中柴火噼啪,滋滋作响,火舌不疾不徐地舔舐着锅底,红彤彤的火光照亮了被烟熏的稍发黑的白墙,热油在锅里咕嘟咕嘟的冒泡。祖母娴熟地将切好的菜倒进锅中,“呲——”,蒸腾而来的白烟笼着祖母,佝偻的身影便显得模糊了,我望着这暖色的风景出了神。
老家的灶台很简单,土坯垒成的台子上,抹了些水泥,后来砌了些雪白瓷砖,如今却也老旧得不成样子, 泛黄,粘上擦不掉的污渍。最高处贴着灶神像,大抵灶神和灶台是分不开的。
虽然如今也没法从玉皇大帝那考证,但我相信灶神是心甘情愿领了这份品人间烟火,尝百味人间的职位。大铁锅嵌在灶上,年岁虽大,却也照样能把食物翻炒得深入人心。灶台旁常堆着几捆木柴,整整齐齐,柴火旁是一口常盛满水的泥瓦缸。
小时在这一方天地中野蛮生长,最能慰藉食道的不是逢年过节的鱼肉,而是晨起时的一碗红枣粥,我趴在桌上,看祖母淘米,洗枣,添火。推窗,见叶青,炊烟站在草木人家的屋檐上,青鸟脆鸣,惊起暗逝的花香,诉说微光的秘密。
鲜活跳跃的一颗心,总在这时,安详栖息于明净流淌的晨光中。及掀盖时,应是最欢喜的,米香渐渐充盈的整个厨房。碗中的粥滚烫着,散发着氤氲的热气,红枣水润饱满得可爱,伴着祖母“粥要一口一口咽”的叮嘱,在还不会用筷子的年纪,一勺一勺地将粥送入口中,美食带来的愉悦感很快塞满了心神。
我曾想,灶膛中燃着的是天色边陲热烈张扬的云翳,灶台前忙忙碌碌的是祖祖辈辈一代代人,灶台上贴着的是亘古不变的质朴又美好的愿景,结实木桌上,杂然前陈的是山肴野蔌,是故乡天生地长的灵物,所以,若让我说一个词代表故乡,我一定会脱口而出:灶台。
“土灶里端出的粗茶淡饭喂养了一代代人,也喂养了乡村。”灶台蕴含着土地残留给祖祖辈辈的根性,是岁月缔结的诗意,深深镌刻在每个人心底,烙印在胸膛上,盘根错节深深扎根在千年相传的骨血中。
一桌热腾腾的田园饭菜很快摆放于桌前,我们围坐于桌前,一筷子一筷子地咀嚼旧时光,守着日渐老去的祖父母,守着这份云卷云舒,现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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