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里黑乎乎的,空气寂静得好像凝固了,以至于我上楼时撞上了坐着的老萨拉玛诺。他坐在楼梯上,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一声不响。甚至在我撞倒他时,也只发出了一声闷哼。
老萨拉玛诺是我对门的邻居,他有条老狗。有多老呢,老态龙钟。8年来,他们总是厮守在一起。这条西班牙猎犬得了一种皮肤病,毛都快掉光了,一块好一块秃,浑身是硬皮和深褐色的痂。
他们俩挤在一个小屋里,8年来相依为命,久而久之老萨拉玛诺都像那条狗了。他脸上长了些发红的硬痂,头发也已剩稀松几根。那狗呢,它跟它的主人学了种弯腰驼背的姿态。他们仿佛相互依偎又互相憎恨。
每天,老萨拉玛诺牵着狗走着8年未改的路线散步。狗拖着人,有时甚至使人打了个趔趄,于是老萨拉玛诺对狗开骂,这时狗就吓得趴在地上,让人拖着走。若狗忘了,又拽着人走,老萨拉玛诺就拉紧绳子,不让狗走。于是在人行道上,人潮奔涌,只有他们双双静止着,你瞅着我我瞪着你。狗怕人,人恨狗,天天如此。有时我下班路上碰见他,我说:“您好”。
他感着火气回答:“它老是那样。”然后头也不回,拽着那条哼哼唧唧不肯痛痛快快走的狗走了。
现在,我看着面前的老头身上有种难言的诡异的悲伤。我问他怎么了,他模糊地说着“混账。”我又问他他的狗哪去了,他生硬地回答说走了。
然后他滔滔不绝自顾自地说起来:“我像往常样带它去练兵场,把它拴在门口,我真从没想过这个脏货就这样走了。它一身疮,谁会愿意收养它呢。警察会把它抓走的...他们会好好照顾它吗…”
我对老萨拉玛诺说狗可能在待领处,付点钱就可以领回来。他又问我钱是不是要非常多。我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便转身进门屋里。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着我的门,是老萨拉玛诺。我开开门,请他进来。他不肯。他望着他的鞋尖儿,长满硬痂 的手哆嗦着,他并没有看我,问道:“先生你说他们不会真的把它抓走了吧。
他们会把它还给我的,不然的话,我该怎么活下去呢?”我告诉他,在待领所待三天以上的狗就随他们处置了。老萨拉玛诺的脸一下白了,他抬头默默望着我,轻声说“谢了,先生。
晚安。”我看着他走回屋,听见他在屋里转来转去的脚步声。又是一阵嘎吱嘎吱作响的床声。随后,一阵奇怪的响声传来,原来是他在哭。
第二天早,他敲我的门。我们在餐桌前坐下,他一双眼通红,我告诉他可以再领养一条西班牙猎犬。可是他请我注意,他已经习惯和这条狗在一起,改不了这习惯了。
他又说,他结婚很晚,妻子死后他感到很孤独。于是他跟一个工友要了条狗,那时它还很小。他用奶瓶喂它,他想他们一起老。自从狗生了这种皮肤病以后,他每天早晚给狗抹两次药。但是据他说,它真正的病是衰老,而衰老不是病,也是治不好的。
这时.我打了个哈欠,老头儿说他得走了。 他伸出手来,我会握他。我感到他手上有一块块硬皮。老萨拉玛诺笑了笑,在走出去以前,他转过身来又说:
“我希望今天夜里狗不要叫,我会以为那是我的狗。”
其实我很喜欢老萨拉玛诺最后的话,这个固执,不苟言笑的老人用这种方式体现他内心的痛苦。他没有妻子和儿女,只有这条养大的病老狗,尽管够是个臭脾气。
可现在,老头儿什么也没有了。他们之间看似奇怪的相处模式其实充满了爱。
天幕与潮汐了一齐落下,再也找不见人间流动的灯河与那个你。
我突然想我最亲的人了,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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