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有一抹刺眼的白。
老家的人工湖旁边,有棵很大的老树。老树的树皮像老人粗糙的手部皮肤,饱经风霜且凹凸不平。树的主干有些倾斜的长着,夏季被浓密的绿茵掩着,在周围桃李的繁华盛景间还看的过去,可当冬季最后一片叶子也离它而去了,它就像一位弯腰驼背的孤寡老人。
银白的雪落在它的身上,于是老人的发也白了。寒风间,那些春夏时生机盎然的小辈三俩成地缩在四周,而它却孤寂着站在最中间,在有关日落的记忆里望着远处被白色遮盖住的落日之景。
待雪落尽,树下总会有个和老树般沧桑的老人,年复一年地扫着冬日的惨景。我在很远的地方望着,无故的猜想着老人的心情,是凄凉还是空虚,还是漫无目的。指尖又一次碰错琴键,错音的突兀打破了屋内最后一丝安宁。
我从琴椅上猛然站起,视线却落到不久前被自己丢到琴架上那篇画了大叉的作文稿纸,想到那条“过于华丽的藻饰只会让你的内容和文字更为繁琐”的评论,心中不由产生一股无名的火气,转手将一沓作文纸重重地丢向琴键,在震耳的关门声中转身离去,留下纸张在空中盘旋飞舞与七八个钢琴键嘶哑无辜的低鸣。
雪融化的时候气温格外低,我将顺手带出来的围巾往头上胡乱一裹,漫无目的的在无边的白色间游荡。冰冷的风不知情趣,无数次想扯开我的围巾,我的脸因刚才的愤怒烧的通红,索性就把碍事的围巾一脱,随手挂在一旁树木的枝干上。
“会感冒的哟——”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猛然一惊,转身,看见了那棵老树和扫雪的老人,“大冷天的,小姑娘不在家里窝着,跑出来散心?”老人似乎是个自来熟,见我看向他,拂了拂白发上落着的雪,张口对我说到。
老人的普通话带着乡音,格外亲切,让我忍不住和他寒暄道:“出来解闷,谁说小姑娘就该待在家里,您老爷爷也不都出来了吗?”老人嘿嘿一笑,指向他身后的老树对我说到:“解闷来这就对了,你解什么闷我不问,问了你应该也不告诉我。”
他转身向老树走去,我静静地跟着他,单纯只是因为好奇,想在老人嘴里听些自己没听过的故事。“我小的时候这棵树就在这,十几岁的时候,他就这么普通的树这么高,只够打一个秋千。”
他将长满老茧的手放在老树粗糙的树皮上,轻轻抚摸着,很轻的摩擦声在更为安静的冬景间清晰的落在我的耳畔,那是我听不懂的、老树对老人的私语。“可有一年啊,来了场大台风,它那一段被折断了,只剩一段树桩子。”
老人伸手在树上比我矮一点的位置比了比,刚好就是那段看上去有些突兀、整棵树开始倾斜的地方。“我那时候以为它死了,就一个桩子啥都没了,但对它有些感情,没舍得让我父亲把它拔了,就这样留下了他的树桩,”它转头笑眯眯的看向我,伸手拍了拍这粗壮的枝干,颇有些得意的继续说道:“不过几年后的春天,它又长起来了,树桩的侧面长了芽,真是没想到……你瞧,它不正好好的吗?那年我看到它那桩子上的新芽,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它还活着……”
之后,老人自顾自的边说边在树的周围不断徘徊,而我霎那间愣在了原地。当他说老树被风这段、好似没有生机之时,我就猜到了故事的结局,可抬眼,看到面前这棵在风雪中沧桑,却屹立不倒、站成属于自己的老树时,还是不经意的失了神。老人走后,他的话还留在耳边:“说不定啊,又有枝头吐新芽呢。”
我学老人的样子,把手轻轻覆在老树因折断而显现的年轮上,“你也期待着春天吧?”老树无语,可我知道它所想的,指纹与年轮的摩擦声中,是我与它定下的下个春日的相约。
来年春,我用冰雪融化所需的时间重拾了我生命中的一切热爱,踏着春风十里,赴向那个让我期待了小半个冬天的相约,而老树,又在枝头吐出了无数枝新芽。我曾去黑暗那里取回我的笔墨与音符,想借它之手谱写春日第一首情诗,而一根新芽乘着春风在眼前一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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